魔女家

時常還是會想起她，偶爾還是會夢見她，窗口邊的小荳荳貓。

整整兩年了，夢境裡盡是美好的畫面，我相信，她一定在天堂過得很快樂， 一如我們在一起時的模樣。

但我又總是覺得她不曾離去，屋子裡貓咪一聲又一聲接連的喵喵叫，明明就是她，夜裡胳臂彎裡那專屬的位置，呼嚕嚕睡躺著的不也是她？

這期間，曾在住家大樓中庭遇見一隻被遺棄的家貓，剛被洗過香噴噴的澡，還剪了指甲，卻被無情拋棄了。那時我發瘋似的以為，三花小母貓就是小荳荳，她又來找到我了，她呼嚕嚕吃著我為她準備的貓餅乾，似乎在期待我把她接回家。

然後我最終還是覺悟了，並不是所有三花小母貓都是荳荳貓，她是無可取代的，她是唯一的。

而我也發現了一個事實，她只是不以具體的方式存在，但其實她一直都在，在我聽到貓咪的叫聲時，在貓咪睡在我身上時，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喚與她的溫度。她雖化為無形，卻無時無刻不充滿著我。

紀念我最親愛的小荳荳，在同樣的12月12日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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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個月前的今天，2004年12月12日，我最鍾愛的荳荳貓咪，永遠的離我而去了。

我幾乎沒有辦法去想這件事，也無法主動開口談論這件事，因為一切是那麼的突然。這段期間，時常有人在我面前提起：妳的四隻貓如何如何……我的心都會痛一下，我知道不知情者無罪，但這樣的言語確實像刀一樣，刺進我的心。

而現在，當此刻我說出這事實之後，無疑的這代表我接受了這事實，我逃避了三個月的事實。我是這樣的人，無法接受生命中的愛竟會消逝的一個人……

說真的，我是預感著這一切的發生的，就在那一秒鐘，我的眼神與荳荳眼神凝視的剎那，我知道死神他來過了，趁著我稍稍放鬆的空隙，趁著我以為一切如常的程序裡。

荳荳便秘—幫荳荳按摩—給荳荳使用浣腸劑—幫荳荳洗澡—擦乾—吹風機吹乾。這再熟悉不過的步驟裡，一切如常，一切如常。

然後我去洗澡，我揣想著，又可以撐好一陣子吧，荳荳暫時不會受便秘之苦了。

但，當我一打開浴室的門，與荳荳眼神交會的剎那，我知道死神他來過了，他們都談好了，都談好了，把我像個局外人似的摒棄在外，不讓我參與，不給我機會反駁。荳荳她要離開我了，她已經決定了。

我知道荳荳她為了我很勉強地活著，她依賴著我的愛，因為我愛她，她不捨得離我而去，因為我不准，但她不斷不斷的與死神搏鬥，她終於還是累了，投降了。

從1999年12月至2004年12月，短暫的五年時間裡，除了我的愛，她有的只是病痛，幾度進出醫院都是被宣判無可救藥了，幾度我都從死神的手裡又將她搶了回來，幾度醫生一直要騙我將她安樂死，幾度我驕傲的跟醫生炫耀她依舊活跳跳……

我不知道這五年來是我的自私造成她的折磨，還是我的愛讓她感到幸福，她還是走了，還是留給我遺憾，還是讓我經歷了死別的痛楚，無法看透緣分的盡頭。

那一整個煎熬的夜晚，我害怕我恐懼，我無法面對。我一直喚著她的名字，她以虛弱的聲音回應著我，要我安心，要我不要害怕。

她知道天一亮我即將離開她去工作，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安心的出門，她不要讓我看見她離去時的姿態，她不要讓我陷入無助的恐懼。

所以她勉強的支撐著，勉強的回應著我的呼喚，要我安心的出門工作。因此，我出門，因此，我工作，因此，她悄悄的離去，因此，她沒有牽掛。

在接到消息的那個傍晚，我在咖啡廳外的庭園裡，對著手機哭了一個小時吧，像是我親手殺死了她一樣，我不敢回家去面對她，我不要看見冰冰冷冷的她。

我不斷的問著為甚麼，為甚麼這一切發生的這樣迅速，完全不給我機會做些甚麼努力，那些我以前就習慣的情節，送醫院—搶救—住院—跟醫生討論病情—用愛喚醒她的求生意志，怎麼沒有再重來一次呢？怎麼這次故事的發展離了軌，完全失控了？

這次連老天爺都不幫我了，我沒有插手的餘地了，關於生命這件事，終究不是我所能主導的……

她是我的小孩，我從來沒有懷疑過，她是我前世至今世的小孩，短暫緣分的小孩。從我遇見她的那一刻起，她就纏上我了，我就放不掉她了，她叫我的聲音就像在叫媽咪，我的臉頰、我的胳肢窩是她專屬睡覺的地方，我總是懷疑她的身體裡就住著一個人的靈魂。

我忍受她發病時將便便沾滿整個房間，我忍受她黏著我像個離不開媽的小孩，我費盡心思將她帶大，然而她還是離開了我，原來我們只有短暫的五年的緣分，原來這一切都注定好的。

她剛離開的那兩星期，我總是以為我聽到了她的叫聲，我總是以為她還在這屋子裡，我時常在醒來的第一時間，檢查她是否依舊睡在我的臉頰邊、或胳肢窩上。

我總是不能忘掉最後一次撫摸她身體的那股冰涼感，總是想起道別那一刻她的模樣，好不真實，那一切都好不真實，她像隻完美的娃娃貓一樣躺著在哪裡，芳香而美麗。

直到現在，我還是會無意識的脫口而出叫她的名字，我還是會以為聽見了她的聲音。每個夜晚，臨睡前還是會等待她第一時間衝進我懷裡，撒嬌著呼嚕呼嚕的睡去。

但，終究是過了三個月了，我佯裝的面具終於可以卸下了，我默默的承受這預料中的突如其來的傷痛，終於可以說出口了，深受巨結腸症所苦的荳荳貓，她是天堂來的愛，我的小孩，已經解脫了，已經回到了沒有病痛只有快樂的天堂了。

（寫於2005年3月12日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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